在中国古代文学史的长卷中，汉乐府诗无疑是古代文学史前奏中夺目的一环。《上邪》《十五从军征》《江南》等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乐府诗歌，也都是经过时间淘洗的 作品。

“乐府”在秦朝原本是专职官署，专管配置乐曲、训练乐工和采集民歌，“汉乐府”则是由汉代乐府机关采制编纂的诗歌总成，在当时被称为“歌诗”，直到魏晋时才有“汉乐府”、“乐府”的专称。

“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于是有代、赵之讴，秦、楚之风。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

——《汉书·艺文志》

后人也有仿制汉乐府形式、用词进行拟作，因风格相似也被称为“汉乐府”，宋人郭茂倩曾编纂过《乐府诗集》一书，可以看作是自汉至五代以来最为完备的一部乐府集。乐府诗的主题大概可以分为以下四种：

苦乐不均、贫富悬殊的社会状况

两性之间爱与恨的心声

战争和徭役带来的深重灾难

乐生恶死愿望的充分展现

而人人称道的“乐府双壁”，即《木兰辞》与《孔雀东南飞》，就分别占了其中两大主题：战争与爱情。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大家都早已熟悉了，那么这次我们就来探讨一下另一首与爱情相关的诗——《孔雀东南飞》。

《孔雀东南飞》最早见于南朝徐陵编纂的《玉台新咏》，题目为“古诗为焦仲卿妻所作”，没有指明具体作者。这首诗以叙事体的形式，讲述了东汉末年一对恩爱的年轻夫妻被家长强制拆散最终双双殉情合葬华山的故事，全诗共三百五十三句，计一千七百六十五字，是中国古代史上最长的一首叙事诗。

故事的女主人公叫做刘兰芝，她貌美而贤惠，却不被婆婆喜欢，多次让男主人公焦仲卿休妻再娶，焦仲卿在母亲的几番施压下请兰芝回娘家暂且一避，分别之际两人立下山盟“誓天不相负”。可兰芝回到家后被兄长威逼嫁给太守五公子，娶亲路上，兰芝和仲卿相遇道旁，无可奈何的两人定下黄泉相见的约定，当晚刘兰芝投水自尽，焦仲卿挂树自缢。

刘兰芝和焦仲卿在当时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顺从各自的家长，违背当初的誓言，从此情意相负，形同陌路；二是坚守誓言，殉情明志，做一对亡命鸳鸯。生生死死随人愿，刘焦选择了后者，为爱情付出一切。故事在令人扼腕的同时也留下了不少名句，如：

描述刘兰芝貌美的——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

用比喻的手法写落泪的——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

描写刘焦二人情比金坚的——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叙述刘焦二人殉情的——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最为熟悉的当属句首这句“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显然，这句诗采用的是中国古代诗歌惯用的比兴手法，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物，借孔雀南飞频频徘徊引出刘兰芝和焦仲卿的故事。类似的诗句还有很多，《蒹葭》开篇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关雎》中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桃夭》句首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古诗十九首·冉冉孤生竹》中“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等等。

那么紧接着就有一连串的疑问出现了，“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是什么意思呢？为何一定是孔雀呢？为何要往东南飞呢？

首先，这句诗在字面意思理解上没有难度，即“孔雀鸟向东南方向飞去，飞上五里便徘徊一阵”。但这句诗既然运用了比兴的手法，便有它独特的含义。

孔雀在古代是可以和凤凰媲美的飞鸟，拥有极为尊贵的身份，是吉祥、华贵、善良、美丽的象征。而中国古代诗歌常以飞鸟或者双飞鸟在句首起兴，如之前提到的《关雎》的开头，就是以雎鸠鸟求偶时的鸣叫来引出下文男子对心上人的爱恋之情；古乐府中表达不舍分离的《黄鹄曲》皆是以黄鹄双飞作为比兴开头，有“黄鹄参天飞，半道郁徘徊”“黄鹄参天飞，半路还哀鸣”，而之后便是表达离别伤痛的“君知思忆谁”“生离伤人情”；梁武帝萧衍的《古意诗》也是以飞鸟为开头，诗中道“飞鸟起离离，惊散忽差池”，后文紧接着就提到“寄言闺中妾，此心讵能知”。

由此看来，以孔雀东南飞或许是飞鸟起兴传统的具象化，孔雀带着吉祥、美丽的意味，和故事的女主人公刘兰芝也有共同特点，拿来做比未尝不可。且全诗 一段提到了两人合葬的地方：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

可以看出诗歌也是以飞鸟意象作结，而且选取了“鸳鸯”这种象征爱情美满的正面意象，既达到首尾呼应，又以别种方式表达了作者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期望。

那又为何是“东南飞”呢？这个方位有无寓意？

前文提到焦仲卿殉情时“自挂东南枝”，似乎也可以呼应开头“东南飞”，这样的理解把比兴之物和所咏之事结合得更加紧密，让整首诗在叙事层面上多出了一层带有神话色彩的抒情感。那么还有无其他原因呢？同样是汉乐府的《艳歌何尝行》开头几句是：“飞来双白鹄，乃从西北来。十十五五，罗列成行。妻卒被病，行不能相随。五里一返顾，六里一徘徊。”

读了这几句，大家会不会有熟悉之感？《艳歌何尝行》（也叫《飞鹄行》）中“双白鹄”从“西北”方向飞过来，所做的动作是“五里一反顾，六里一徘徊”，从句式和内容上看和“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没有多大差别。《飞鹄行》借描写一对白鹄顾恋不舍的别离情景，抒发了患难夫妻被迫分离缠绵哀伤的情态，在主题上也和《孔雀东南飞》相近。

分析到这里大家可能有所发现，“孔雀”与“东南飞”虽然都是实写，但在含义上近乎都是虚指，作者需要构建这样的意象环境来为离别烘托氛围。孔雀固然也可以往西北飞，双鹄也可以代替孔雀往东南飞。它们背后有一个共识的意象文化，即“飞鸟与爱情”，同属在这个意象文化的背景之下，不论是雎鸠鸣叫、鸳鸯戏水、鸿雁北飞还是其他飞禽的其他活动，比兴的功能都是统一的。

但之所以“双鹄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没有出现在这首诗的开头，或许和作诗人原本的设想有关，他觉得只有高贵的孔雀才能引起接下来令人叹服的故事，或许也觉得孔雀这种不善飞行的大鸟拖着一袭华美的雀翎在飞行徘徊的画面能够像这个故事一样让人驻足。

不论是哪一种可能，能从这句经典的诗句里，感受到承载着作者对爱情的喟叹与遗憾，从他的角度来说，便足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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