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展览看到李颐的孔雀图，被吸引住了，驻足良久，总有疑惑。

画面极简。五种物体，孔雀、石头、树、小野菊、喜鹊；三种颜色，红黑白。纯白色的孔雀在画面的左边，在红叶红花和黑色喜鹊的后面，在最远处。画面中心怎么去体现？一定是构图和色彩。构图很奇异，孔雀不在画面中间，而在画面左侧深处。色彩也很奇异，前景的树、花红色，石、喜鹊黑色，孔雀却用极淡的白色。更奇异的是，我们目光一下就落在孔雀上，孔雀毫无疑问就是画的视觉中心，最远最淡的，才是重点。艺术史学家高居翰在《图说中国绘画史》一书中赞叹宋画之美：“在他们的作品中，自然与艺术取得了完美的平衡。他们使用奇异的技巧，以达到恰当的绘画效果，但是他们从不纯以奇技感人；一种古典的自制力掌握了整个表现，不容流于滥情。艺术家好像生平 次接触到了自然，以惊叹而敬畏的心情来回应自然。他们视界之清新，了解之深厚，是后世无可比拟的。”这是深厚的艺术功力的从容表现。孔雀的姿容和色彩，怎么描绘和渲染也不能穷尽，于是，李颐索性把它放在最远，画面深处的白孔雀，并不是在最突出的地方，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索性使用甚至有人认为不是颜色的白色，因为白色就是全部颜色的组合。用极简表现极繁。

工笔画是具象的，但不影响画面表达的抽象性。美国当代美学家鲁道夫.阿恩海姆说“严格来说，一切视觉表象都是由色彩和亮度产生的。那界定形状的轮廓线，是眼睛区分几个在亮度和色彩方面都绝然不同的区域时推导出来的。组成三度形状的重要因素是光线和阴影与色彩和亮度，而其又是同宗。即使在线条画中，也只有通过墨迹与纸张之间亮度和色彩的差别，才能把物体的形状显现出来。”人类视觉区分事物的差别依靠亮度和色彩，色彩更接近我们视觉感受的真实形态，黑白则稍有距离，更多抽象的意味。所以，在中国画中，黑白处在首要的位置。李颐的孔雀图红黑白经典搭配，既对比鲜明又典雅高贵。白色为主题，红色是烘托，黑色是点睛。孔雀和喜鹊黑白搭配，使画面更具象征意义——表达了一种虚濛的迷茫？一种遗世独立的清高孤傲？红叶象征什么？尘世的繁荣的诱惑？理想的实现？或者是冷静外表下内心热烈的投射?两只喜鹊仅仅具有烘托意义，还是让我们产生距离感或者还有其他含义？描绘的具象和用色的抽象，赋予了孔雀图更多的叙事空间和想象空间。

工笔画的具象性质让人觉得缺乏想象深度，既束缚了画家的创造空间，也限制了读者的想象空间。但这幅孔雀图改变了我们的固有认知，颠覆了我们的常识和视觉习惯。

孔雀图，使我们驻足良久的是这样的作品——唯美，文雅，高贵，沁人心脾，但又有害处——以为读懂了，却有不断产生的疑惑和不断的发现……